“个体化理论”读书会简报

2009-05-29 15:10:29

 

组织者:张乐天
主讲人:Richard P. MadsenDepartment of Sociolog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San Diego
讨论书目Chen Village1984
                Morality and Power in a Chinese Village (1985 C. Wright Mills Award
                Habits of the Heart1986 Jury Nominee for the Pulitzer Prize
时间:2009.5.11
 
 Madsen主讲内容 
       道德与权力
 
Madsen通过回顾自己近四十年的研究生涯来讲述自己对道德研究的感悟。当Madsen1970年代进入哈佛研究生院时,帕森斯即将退休,他的大理论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Madsen认为帕森斯架构的宏大而和谐的价值观念系统在解释现实生活时确实存在着很大的漏洞,但他并不想就此放弃对价值、道德这些宏大主题的探讨。
在研究毛泽东时代社会主义中国时,Madsen 发现道德是一个关键议题,人们在不断的争论道德问题——资产阶级道路是道德问题,个人主义也是一个道德问题。1974-1976年间,他和同事访谈了一批逃到香港的大陆人。这些故事就是后来成就了Chen Village 一书。其中写到了不同的领导风格,他们体现着不一样的道德意涵。
真正将道德话题理论化是在Morality and PowerHabits of the Heart这两本书中。他寻求一种动态的思考道德问题的方式,这种思考方式将关注一个社会的道德基础的变化,注意道德跟社会冲突与矛盾的关系。在Morality and Power这本书中他将道德议题从帕森斯意义上的价值观念系统(Value Systems)转移到了话语(Discourse)和仪式(Ritual).
Habits of the Heart 是研究美国社会的,讲述的是美国人的道德故事。个人主义在美国是一种复杂的意识形态,有积极的方面,如重视个人价值的实现、自己的良心;同时也有消极的一面,如极端的个人主义会变成一种自私。Madsen的分析集中在传统的宗教和道德价值观是如何补充个人主义消极方面的影响。
Madsen 系统的提出了思考道德问题的四种框架:1)实用主义(utilitarianism),这种范式主要是关注行为的后果,也就是韦伯意义上的工具理性;2)原则性,这种范式主要源于康德哲学和韦伯关于价值理性的探讨,关注的是行为是否符合某一原则(如儒家思想);3)原教旨主义,这一范式关注的是行为是否符合经典的文本教义,如在文革时毛泽东语录就是这样一种经典文本;4)情境性感觉(situational-expressive),根据在不同情境下感觉的好坏来判断自己的行为,儒家思想除了是原则外,同时也是一种情境性的直觉。
由于这三本书几乎是在同时写的,所以Madsen 提醒我们注意其中的关联。他认为,他的中国研究经验影响着他对美国的分析,同时他的美国学术背景也反映在他对中国研究中。他想要做的就是在两种文化之间建立一个桥梁,让美国人看看中国的文化是怎么样的,同时也让中国人看看美国文化是怎么样的。
 
Q&A with Madsen
Q: 你刚才提到你想做中国文化与美国文化之间的桥梁,你也提到你的中国经验影响到了你对美国社会的分析,我想问的是你如何看待你自己的立场是对你写作的影响?
A:我相信社会科学中所谓的客观是假的,每一个作者都受到他所处社会的影响。但我又不认为我们全是主观的,所以你要认真听清楚你的访谈对象在说些什么。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有些不同,我们没有复杂的公式,很多人都能看懂,所以我们可以影响很多人,就这一点来说,我们的责任很大。Chen Village 在香港翻译成了中文,大家认为里面所讲的大部分都是对的,当然也有部分不对。张艺谋导演也要了一本,听说是想根据这些故事拍电影,当然后来并没有拍,所以我还是觉得我的个人立场没有影响这本书的价值。我觉得社会科学是一种 practical reason。研究中国社会和人的事情,要客观,但完全的科学性事不可能的。
 
Q:我有两个问题,在西方讨论中国的文献中,经常出现家族主义和集体主义的讨论,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关系?
Habits of the Heart这本书中你提到了美国社会的一个转型,即从Being goodFeeling good。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根据你现在的观察,中国是不是也在经历着这样一个转型呢?
A: 很有意思的问题。第一代美国社会学家,50年代-60年代初,他们觉得中国传统社会不存在,已经被现代毛泽东思想所占领,他们认为传统家庭和道德不存在,现在是集体主义,共产党的组织;第二个阶段,我的导师他们所处的阶段,他们承认在传统还存在,但已经在慢慢衰弱;我自己书的框架认为,传统的组织与马克思意识形态关系密切,从上面派来的干部是一种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但普通的农民还是依靠家族组织,所以传统与现在是一个动态的关系。以前的框架与帕森斯的现代化的理论存在很大关系,他们认为现代化会在每一个国家胜利,但他们的现代化观点受到批评,他们简单地认为现代化就是美国化。我自己认为有多元的现代化,中国的道路与西方不一样。
对第二问题,我应该听你们的,我不太清楚。我个人认为中国现在的年轻人并不像美国六十年代的嬉皮士,中国现在年轻人的道德倒像美国五十年代,中国还是保留了很多传统的道德。在我的课程中,我给学生作业,叫他们去麦当劳或迪斯科看看,那些国际学生对迪斯科很感兴趣,而一般的复旦学生则不怎么愿意去,也许是他们觉得贵了,我不知道,他们好像还是有一点保守,我觉得还是保守一点好。在复旦,在给本科生上课时,我希望他们讨论,但他们好像不愿意讨论,愿意听老师讲。而在美国上课,他们都要讨论,这不一定很健康。即使他们不知道什么,他们都要发表意见。在那边太激烈了,应该有一个中间一点的方式。
 
Q:你为什么如此关注morality呢?
A:在学社会学之前,我学的是哲学和神学,这些背景让我特别关注道德。同时这也是受到Bellah的影响,他是帕森斯的学生。在90年代,我比较强调narrative ,以前比较强调ritual。我强调中国的多元叙事。因为现在我老了,想到超越的观点,道德的看法,我最近的研究关注台湾民间宗教的演变,特别是他们对台湾民主的影响。他们做的事很感人,他们的道德由中国传统佛教概念扩大开来。这些宗教信徒中的一个典型故事是这样:他们出生于小农村,受到教育,在城市生活。现在社会地位高,他们愿意孝顺父母,但不知道怎么做,父母还住在农村。佛教告诉他们怎么孝顺,但同时不一定要完全按父母所说的做。他们扩大了道德的边界,帮助不认识的人。这有点像王阳明的逻辑,君子的修养要扩大出自己的家庭。我的分析是在什么情况下能做到这种超越。亚斯贝斯的枢轴论认为,在公元前800年到200年间,世界各大文明独立的出现了一些集体超越思想。孔子和柏拉图都提出了超越性思想。产生这些超越思想的环境是这样的:受到外面的压力,但这些社会还是还保留的一些传统,这个情形下,人能发展出一些新的哲学,比如中国的战国时期。我认为台湾就是这样一个情形,华盛顿和北京不是产生这些超越思想的好环境,上海倒是一个好的环境,已经丢了传统。
 
Q: 我有两个问题要问。第一个问题是,阎云翔所指的无道德个人主义,是中国独有的现象还是一个国际现象?如果是国际现象,那么中国的情况是如何与国际现象相互联系的呢?
第二个是研究方法问题。我们最开始在中国做研究的时候很有信心,因为我们有一套马克思的理论工具。后来我们发现只用马克思主义不行了,同时只用其他西方社会理论也不行了,我们做判断的依据在哪里?任何从前认为理性的东西都会有不可预测的后果,短期的效果是不足数的,这是一个困惑。我们所的做的一套东西五年内还可以看看,但十年后就不行了。
 
A: 我觉得,个人主义和个体化是不一样的。个体化很明显,特别是在上海这样的消费社会。个人主义则比较复杂,中国大概也有一些,但与美国不一样。在美国,80年代占主流的是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现在我们碰到了金融危机,美国激烈的个人主义要发生一些改变。奥巴马跟我们在Habits of the Heart一书中的观点有很多相同,我不知道他是否看过我的书,但我知道克林顿总统和希拉里看过。中国现在虽然在从集体主义解放出来,但依然有人强调社会责任。许多人发现西方自由主义对中国不合适,从前的马克思模式也不合适,中国在走一条创造性的道理。现在中国政策基本是新自由主义。
关于第二个问题,我是这么想的。我从前胆子不够大,主要是做一些关于农村的实证研究,后来写了一些超越理论,大理论。我想如果这些理论不行了,我还有一些实证的东西可以让人看看。世界问题这么大,这么复杂,我们知识分子应该有一个大规模的想象,想象社会的出路,这是我们的责任,只做一些安全的实证研究没什么意思了。
 
Q在你看来,改革开放后,一些地方出现的集体化组织是家庭力量复兴还是一种共产主义时期集体主义的复兴?
A: 我的看法还是多元的,有些地方集体主义完全没有了,而有些对方集体主义转变了形式。在陈村,他们把土地租给外地人,他们的行为很个体化,但他们依然要保留陈家的认同,他们觉得这很重要。他们建了一个新的祠堂,大家庭思想依然还存在,虽然真正行为不一定是这样,年轻人并不愿意象老人那样生活。大家族还存在,但形式不一样。有些地方集体还存在,我走访的一个村庄就是这样。这个村从前很贫穷,后来他们接受新科学,种枣树和核桃树苗,他们因为农业有一些集体的生活,因为有些事一个人做不了。在我走访的另一个村,他们恢复了从前的仪式,恢复了地方戏剧。戏中的角色是传承的,父传子。在文革时候这些活动算封建迷信,所以中断了。现在政府认为是非物质遗产,连党书记都参与。但有一个问题,有很多人出去打工。春节回来,没有时间训练戏剧表演。所以演戏的是老人和小孩。出去打工是个体化的一个表现,但他们依然与老家有联系。我觉得外出打工对传统农村影响最大。从前的一些农民只是准备到城市打几年工,赚点钱就回去,现在很多人不愿意回去,连春节都不回去,他们觉得回家生活很无聊。但在城市,他们因为没有户口,生活也不好过。民工现象对中国未来非常重要,对个体化也很重要。特别是在深圳那些地区的打工妹,他们个体化很厉害,生活也很惨,没人管他们,思想比较现实。